2020年11月3日刊 |总第2634期
“总有一部电影会让你铭记一辈子,铭记的也许不仅仅是电影本身,而是那种仰望星空的企盼和憧憬。”这是张艺谋新片《一秒钟》定档官宣时,张艺谋导演写的亲笔信,质朴又感人。
每个人的记忆中都有这么一部电影。它可能是万花筒,让你足不出户就能感受到万千世界;它可能是是放大镜,带你看尽人间冷暖;它亦或是一盏明灯,为你照亮前方的路。即便时间流逝,电影的内容变得模糊,但触动内心的画面却久久难以忘怀,哪怕只有一瞬间。
电影《一秒钟》就是一部值得观众藏在心底的电影,它由国师张艺谋执导,这部电影人物极少,镜头也不多,但它却是张艺谋导演最厚重的电影之一。电影中有三个人物:在《新闻简报》里看女儿一秒钟镜头的逃犯张九声、想偷胶片回家给弟弟做灯罩的刘闺女、拼命保住自己的铁饭碗的放映员范电影。这三个人物本不该有所交集,但因为一场电影,他们闯进了彼此的生命。
无奈与昏暗
要读懂《一秒钟》里的张九声,首先要了解张艺谋。
张艺谋的爷爷其实毕业于老燕京大学,大伯及父亲毕业于黄埔军校,母亲毕业于医科大学。在如今看来,这是妥妥的高知家庭,但这样的家庭成分却让他当时遭了不少罪,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张艺谋自小就被人骂“黑五类”。他在棉纺厂工作,每次开大会,会后通知“党团员和入党入团的积极分子留下”,全车间800来号人,就走张艺谋一个。之后开会通知直接改成:“张艺谋,你可以走了。”他又自个儿灰溜溜散会。
后来考到北京电影学院,张艺谋比同班同学普遍大10岁,因为是摄影特长被特招进去的,结果有人贴大字报骂他是走后门入学。四年制读了两年就被通知“你可以走了”,也不给毕业证。
张艺谋曾说:“我进工厂算特招,进工艺室算借调,上大学是破格,我好像从来都是一个编外的身份,一个不那么理直气壮的角色。”
据网上信息透露,张艺谋为买相机曾卖过血。他希望有一技之长,能积极表现,洗净出身。这事儿得到了本人的证实,不仅卖了血,还压上工资,外加母亲的贴补,这才买到一部海鸥牌照相机。
一个脱离集体的人,一个总被落下的人。张艺谋带着这份失落感塑造出了张九声。在《一秒钟》里,张九声亦是最爱那卷胶片的人。之所以珍视胶片,是因为电影中的画面,是他能看到女儿唯一的影像。他在女儿8岁的时候就被抓进去劳改,妻子也改嫁,从此未能见到女儿最后一面,他甚至都不知道女儿6年里面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在胶片的一秒钟,是这个世间唯一能看到女儿的东西。
最终,张九声如愿以偿看到电影,但他在看第一遍的时候,甚至找不到女儿,直到第二遍才泪流满面的说出那句“一秒钟,太短,不够”。
女儿的那一秒镜头是在油粮社抢着扛粮食。张九声看着,呐呐道:“跟大人争什么呢......”范电影说:“她要比大人更努力,才能消除你这个父亲带来的负面影响。”
张九声当时的反应意味深长,眼神苦涩,无言相对......
电影播完,在查阅资料后,我们才发现张九声的女儿是因为扛面粮被车压死了。
在戏外面,张艺谋为了积极表现甚至卖过血。张九声是父辈的再现,而张艺谋则是他们的儿女。
叛逆和反抗
《一秒钟》可以看作是对胶片时代的追忆。当时娱乐稀缺、电影神圣,放映员也相当威风。电影中, 范电影走到哪儿都捧着一个大瓷缸,上面写着:电影放映员001。有群众给递烟塞花生,去吃面能多加勺辣子,就为观影有个好位置。
电影里,所有人都等着看电影《英雄儿女》。《22号·新闻简报》出了事故,连累《英雄儿女》不能放。为了让观众看到电影,范电影开始出谋划策,带领大家设法抢救。大家凑齐家伙:床单、筷子、铁丝、大锅、扇子......
床单托运,筷子挑头、拉铁丝挂胶片,大锅出蒸馏水冲擦,扇子吹干......不一会儿电影的修复工作就完工了,这段时光也是全片最欢愉的片段。
在观影的时候很容易忽略到一个人物,就是范电影,但他却是最值得推敲的。作为影片中的第二主角,范电影顺应了时代,但内心还留存着一丝善良,表现出人性的负责、真诚,甚至说比无奈的张九声更有层次感。他在傻儿子弄坏胶片之后,号召群众把责任推到胶片押运员身上,在群众面前摆出电影放映员的架子,这都是特定时代阶级社会上行下效的痕迹。但他对电影的热爱又是赤诚而热烈的,几十年如一日深耕一线岗位,胶片修复和剪接技术熟练,是无人可以替代的技术型文艺工作者。
范电影最终举报了张九声,有着沽名钓誉之嫌,但他同情张九声的遭遇,私自剪掉两格胶片,冒生命危险临别赠与张九声。重新剪辑过的胶片会有明显的剪切和粘贴痕迹,下一分场的同行稍加注意就会察觉,作为电影放映员的范电影不会不清楚,但是他明白这节影像对张九声的意义。这一激进举动让范电影除了承载影片喜剧功效之外,还在艺术创作层面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情绪,张九声是无奈和灰暗,范电影是叛逆和反抗。
电影中,除了张九声和范电影两位主角,刘闺女是影片两位中年男性角色的调剂,她同时是剧情发展的关键推手,更是张九声女儿生命的延续,具备关键性的象征意义。因为有她在,影片前半段争夺胶片段落兴味盎然,故事后半段没有走向完全的绝望,而是在暗夜中留下一丝光明。
电影看到最后,观众或许还是会有个疑问,张九声和刘闺女他们到底是否真的爱电影,前者是为了女儿,后者是为了弟弟。但如果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们不止爱电影的那份消遣,爱那种娱乐,而是爱电影的共情,爱电影可以有身心去安放。在电影中,张九声和刘闺女都被捆在电影院时,看着《英雄儿女》中王芳与父亲相认的画面,说出了那句藏在心底里话,“其实我很想念我爸。”这句话不仅打通刘闺女对父亲的情感,她也褪下了身上的坚硬、男孩子的外壳,回归到了这个年纪小女孩应该有的心性。与此同时,张九声也听到了他最想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