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对上海热爱电竞的年轻人意义非凡：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S10）成功举办、电竞注册运动员证书持续颁发、电竞投资不断加码……

　　伴随行业升温，电竞从一个不被校园和家庭认可的“小圈子”，发展到今天成为受到各行业关注的“新兴体育赛事”。开放包容的魔都，正在成为电竞人事业发展的蓝海。

　　2020年底，新华网走近在上海创业打拼的“电竞人”，倾听和见证“风口”之下，两代电竞人的成长与收获，梦想和隐忧。

　　亲历变化——“从翻墙打比赛，到运营俱乐部。”

　　春节过后是房屋出租的高峰。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年初租房市场出现“供大于求”的现象，一些小区的房租小幅回落。然而在宝山区北部的一个社区，春季房租没有丝毫下降。原因在于，这里的房客有很大一部分来自电竞战队。春节后，这些电竞战队没有第一时间“复工”，但还是早早的签下了租房合同。

　　上海的电竞热，已经从早前灵石路一带的“宇宙电竞中心”向城区四面八方扩散。漫步在这个社区，KA女子电竞俱乐部COO周婕能够很快从过往行人中辨别出，哪些人是其他电竞战队的成员。附近的餐馆老板、外卖配送员、乃至50多岁的保安大妈都知道“电竞”。

　　在2016年加入KA战队前，周婕是圈内小有名气的英雄联盟选手。从2012年开始打电竞，到现在运营一支初具规模的俱乐部，她亲历了电竞行业翻天覆地的变化——“社会认可度更高，电竞得到了政策的重视，电竞产业的价值被发现，电竞人得到了认可和尊重。”

　　2015年前后，国内电竞赛事已经发展起来。凭借产业优势和包容的文化环境，上海逐渐成为国内电竞高地。但很长时间里，电竞依然得不到家庭和校园的认可，在许多人眼中，年轻人成天泡在网吧打比赛就是“网瘾少年”。

　　当时，国内还出现了专门针对这批“网瘾少年”的社会矫治机构，引发争议。

　　2013年，周婕打入上海英雄联盟城市争霸赛决赛。家人对网吧印象不好，不支持周婕“泡在网吧打游戏”。决赛当天，父母把周婕反锁家中。临近比赛时间，周婕翻墙“逃到”网吧参加决战（家住一楼），最终惜败两支后来进入LPL（英雄联盟职业联赛）的队伍，拿到了季军。

　　相比五年前，电竞已经得到更多人的理解和认同。“今天送孩子来签约俱乐部的父母，大都知道电竞是什么，对政策、行业、乃至孩子未来的职业发展都有一定的了解，这些孩子也不再用翻墙去打比赛。”周婕说。

　　2017年，上海提出打造“全球电竞之都”；2020年，推动电竞产业发展被写入《上海市促进在线新经济发展行动方案（2020-2022年）》。2020年，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S10）成功举办。

　　目前，全国近一半电竞赛事在上海举办，80%的电竞战队选择将总部设在上海，电竞领域的投资不断加码，上海已经成为国内电竞之都。——“我们迎来了最好的时代。”周婕说。

　　见证时代——“从蜷缩网吧，到年薪千万。”

　　在国内第一代电竞人王昌建看来，周婕所说的“最好的时代”有着更为直接的注解——那就是一线电竞选手收入。

　　1999年，王昌建是国内一线的星际争霸选手。当时，许多80后电竞选手尽管在圈内名声大振，但是比赛结束后，温饱依旧成为问题。“一些大学生放弃学业打比赛，比赛打赢了，但是奖金收入并不足以支撑生活所需；他们中的许多后来只能被网吧收留，整日蜷缩在网吧，最后销声匿迹。”王昌建说。

　　国内第一代电竞人面临的困境并不鲜见。王昌建是幸运的，比赛结束后，他回到大学校园顺利毕业，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乘着行业风口，他重拾梦想，回归电竞。现在，王昌建在RW战队担任运营总监。他的日常工作包括赛事计划、市场开拓、粉丝维护和直播运营。这一代电竞人，有着许多让他羡慕的地方。

　　国内顶流电竞选手已经不需要靠网吧老板资助生活，他们和俱乐部的签约年收入已经超过2000万元。一线职业选手的年收入在100万元至200万之间。

　　这一代电竞选手的职业发展道路也显著拓宽。除了行业大热，创造更多就业岗位之外，电竞已经和互联网、泛娱乐、乃至传统行业深度融合。许多职业选手在退役后进入直播和娱乐行业。

　　不过，在享受产业发展的福利外，电竞站上风口，隐忧也逐步显现。

　　国内电竞的低龄化倾向已经十分严重。过去，王昌建、周婕那一代电竞人的出道年龄普遍在20岁以上。而随着手机游戏成为电竞主流，电竞选手的出道年龄已经下降到15岁至18岁之间。

　　当国内一些电竞俱乐部按照游戏排名找到种子选手时，他们中的许多都是未成年人，其中的一部分人已经放弃学业，另一部分人则在辍学边缘。

　　这些种子选手在16，17岁的年纪进入形形色色的俱乐部。这其中，只有少部分人能够在2年至3年内达到巅峰状态，在梦想的舞台夺冠，成为明星。无论成功与否，他们的职业生涯大都在21岁左右就要宣告结束——下一代选手出道，就意味着这一代选手淘汰。

　　王昌建用一句话形容这种现象：出道即巅峰，巅峰即结束。

　　尽管就业通道已经拓宽，但并非所有电竞选手退役后都能够通过直播和娱乐行业谋生。对那些后期成绩不突出，默默无闻的电竞选手而言，出路依然堪忧。

　　国内知名俱乐部战队负责人表示，电竞选手的黄金年龄也正值青少年学习成长的黄金年龄。在淘汰率极高的电竞行业，那些退役电竞选手的现状比传统失业者更糟糕。

　　王昌建和周婕都完成了大学学业，而那一代选手纵使辍学，也已经成年。但这一代选手，在16岁左右就被俱乐部挖掘参加“青训”，每天10小时以上与游戏为伴，直到20岁退役。

　　对大部分人而言，昙花一现后，未来并不乐观。

　　夜宸（网名）是RW电竞俱乐部王者荣耀青训队的队长。游戏中，他打的是辅助位置，同时担任队伍指挥。12岁时，他发现自己有游戏天赋。15岁那年，王者荣耀上线，在游戏里一骑绝尘的同时，现实生活中的他弃学了。

　　俱乐部找上门的时候，夜宸已经离开校园，靠游戏直播谋生，收入多的时候每个月超过1万元。前一段时间，他被选入上海集训队，代表上海参加TGA（腾讯电竞运动会）。浩浩荡荡的电竞潮流中，夜宸虽不是顶流，也已经算是主流选手。

　　和很多同龄电竞选手一样，镜头前的他不擅长言辞。几年前，夜宸离开家乡来到上海，告别父母的时候甚至说不清楚自己要从事的电竞是一个什么样的行业。现在，游戏中的他和生活中的他依然判若两人。

　　夜宸职业生涯面对最大的“敌人”不是其他明星选手，而是自己的年龄。他已经超过20岁，退役的日子并不遥远。

　　在面对大部分采访问题时，夜宸需要思考很久，然后给出回答。而当被问到退役后的打算时，依靠直播就能够获得不菲收入的夜宸，立刻给出了回答：“我想回到学校。”

　　健康发展——“电竞不是鼓励青少年沉迷游戏。”

　　艾媒咨询《2020H1中国电子竞技市场运行监测报告》显示，预计2020年国内电竞市场规模达到1095.6亿元，移动电竞用户规模也在不断扩大，将达到3.75亿人。在国内电竞业的繁荣中，上海凭借文化、产业和资本优势站上“C位”，并正在向全球电竞之都迸发。

　　一方面，电竞为城市带来了年轻的流量和活跃的资本；另一方面，从网吧走出的电竞产业，在未来发展中还面临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

　　上海给出的回答是：既要给这些年轻人创造追逐梦的虚拟舞台，也要让阳光照进他们的现实生活。

　　上海网络游戏协会秘书长韩帅表示，在大力发展电竞产业的同时，上海正在着手制定具有前瞻性的政策，解决行业发展面临的问题。

　　在电竞职业设计方面，从去年开始，上海向首批80余名电竞选手颁发了《电子竞技运动员证》。这迈出了将电竞选手纳入运动员管理和培养体系的第一步。“在带来身份认同的同时，上海已经在研究向电竞运动员在职业保障、学习进修、福利待遇等方面释放更多红利。”韩帅说。

　　对业内普遍担忧的，年轻电竞选手的教育问题，上海也尝试从多个角度破解：一是为来上海参加青训的未成年人提供接受适龄教育的机会；二是发展电竞高职教育，为退役的选手重返校园，学会一技之长创造条件。

　　上海神羽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董事长高东旭透露，目前刚刚起步的社会化电竞职业培训也致力于为包括退役电竞选手在内的年轻人群提供专业对口的职业教育，以拓宽这些人未来的就业渠道。

　　韩帅重申，上海发展电竞产业，绝不是鼓励青少年沉迷游戏。“青少年和家长必须认识到，打游戏和打电竞根本不是一回事情。”

　　职业电竞的门槛有多高？俱乐部经理向新华网介绍，以王者荣耀为例，这款游戏的日活跃用户已经突破1亿。那些有机会在将来挑战百万高薪、千万高薪的种子选手，需要在这1亿人中打到排名前50并且保持这个状态，难度可见一斑。

　　“这个淘汰率，比中学生考清华大学还要高”，韩帅说。

　　电竞火了以后，韩帅身边的一些亲朋好友找到了他，希望能够通过他安排自己的孩子进入职业战队。游戏中，这些孩子大都是全班、甚至全校的第一名。但是当韩帅安排他们进入职业战队，训练两个礼拜之后100%都被淘汰了。

　　赛事和战队是电竞产业的核心。上海也在从这两个方面阻断未成年人过早迈入电竞行业。上海电子竞技运动协会副秘书长徐波介绍，从赛事方面，上海要求所有正式参赛选手需要达到18岁以上，同时上海集训队不搞面对18岁以下未成年人的“青训”。

　　“我们的目标是，在繁荣电竞的同时，确保产业健康、合规、可持续发展。”韩帅说。（王若宇 朱翃 罗沛鹏）